正午阳光热辣辣地直射着,炙烤着一切裸露在外的事物。
灰沉沉的屋顶瓦片被照成红褐色,绿油油的树叶瞧上去黄灿灿一片,而阳光照不到的地方,则被衬得颜色是冷冷的一片,叫人忍不住往阴凉处钻。
婢女便领着夏侯安三人走在这些有树荫屋檐的遮蔽处,与热浪隔绝了七七八八,虽然赴宴的路途不算很短,但也不算多漫长。
卢府是很大的,除却住人的前院后院统共六七十间厢房,十多年前还买下了隔壁的院子,取名作“偏园”。
这院子原就是用来设宴赏玩的,只消在此基础上稍作调整,便成了卢家的私家庭院。
偏园内假山流水,曲径通幽,亭台楼阁皆有,花卉四季常开,是中都府内有名的私家园林之一。
卢府经常在偏园开设宴席举办游园会,邀请文人学者、世交子侄,一起谈诗作词、品茶赏花。这次也是在偏园里摆宴招待三位客人。
他们被领到偏园东南角一栋阁楼上。
这楼名叫观月楼,是园里最高的建筑,在这阁楼上赏月时,没有层层叠叠的屋顶高墙遮挡,视野是极好的。从这楼上,往西北可以俯瞰整个卢府,往南又能眺望到国学,可见里面人影绰绰如蝼蚁般大小。
宴席设在观月楼三层上,开阔的平台没有屏风阻隔,能看清四面都是镂空隔窗,从窗洞中能瞧见窗外的栏杆回廊,又可以隐约瞧见南边植了几棵大树,枝叶舒展延伸到窗前,掩映挡住大部分阳光。这室内通风光线都很好,但也不至于与室外一个温度。
除了最上坐一个单独的席位,东西两边各摆了一张长桌。席间基本上坐满了人,只有主坐和左下首还有四个空位。
夏侯先生被搀扶朝长桌最前头的空位走去,夏侯安两人则在他下首找到各自的位置。
三人坐定后,与在座的十几人微微颔首见礼。
夏侯安借此机会大致看了看座上的几人:主座空着卢老太爷还未到,坐在她对面的应该是卢太傅与卢翰林,再下面两个妇人便是徐氏与李氏,剩下坐在两张桌末尾的七人就是卢府的公子姑娘们。
她必须要想办法交好的便是这些同龄人了。
夏侯安行礼扫视一圈,又腼腆礼貌地低垂下头,能瞧见坐在左边的夏侯宁局促地把小手放在膝上,攥紧手下能抓住的东西。这就叫衣裙遭了殃,被揉得皱巴巴的。
其实没必要这么紧张在意。
他们不过第一次见面,这只能对人有片面的了解,不足以将一个人认清。即使这次留给人的印象不算好,未来还会有更多机会扭转。
虽说夏侯安是想要不去在意其他人,但总有人要叫她去注意到。
她虽然是微垂着头的,但对面卢太傅若有若无总落在她身上的视线,她还是能察觉到。这视线意味不明,严厉探究似乎还夹杂了些怜惜,复杂得让她分辨不出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。
不管是什么吧,难道卢太傅以为这样看着就能看透她的好坏?
夏侯安稳稳坐着,神情镇定自若,心里却暗自琢磨着,这位太傅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性子。
咚咚脚步声打断了夏侯安的思绪,也将那道叫人警惕的视线吸引了去。卢老太爷走了进来,坐定在主位上。
家主来了,将自己的晚辈们介绍给客人,叫双方相互认识。
夏侯先生坐在自己的座位上,与上前施礼的晚辈们微笑着寒暄两句,把早准备好的见面礼递过去。
他虽说销声匿迹了多年,但在书画界名声仍然是很响亮的。不管是卢太傅还是那些小辈,见了他都要行礼称呼一声先生,以示尊敬。而他只需要与卢老太爷一般坐着受礼就行。
夏侯安与夏侯宁则要去给那边长辈行礼。
徐氏李氏和善地微笑点头,说几句场面话,问一下住得可有顺心的地方;卢谦则简单问了句学业,而后直接拿出见面礼;到了给卢文开施礼时,夏侯安却是维持了拱手施礼的姿势许久,一直不见面前人唤起身。
看来,她的确是被针对了?
只是,这么小家子气的事,不该是堂堂太傅大人会去做的。这点小麻烦也对她造不成什么影响。
“咳咳,父亲。”旁边坐着的卢谦见到这边略有些尴尬的场面,出声提醒似乎在出神的卢文开。
卢文开这才从手里握着的茶杯上移开视线,抬起头来正眼瞧面前的少年。
夏侯安保持着拱手躬身的姿态,但她的神情却没有表露出丝毫谦恭。
这么倔的脾气当真不像个小姑娘。
卢文开摆了摆手唤起身,不耐烦的样子与卢老太爷如出一辙:“听说你想要进国学?我只说一句:德不配位,必有灾殃。”而后垂首啜着茶水,不再看夏侯安。
卢谦等人为卢文开这般直白的质疑告诫感到不妥,只是,大家都知道卢文开刚直的个性,身为晚辈也没有立场去指责。
夏侯安起身抬头,略微惊讶打量一眼眼前老人,如市井传闻般不苟言笑、刚正刻板。
这卢太傅的行为总与她猜想的不大一样,若他对自己真的不满,完全可以叫自己再也抬不起头来,却只是这样不痛不痒地警告一下,便轻轻放下了。
想不明白就不想了,没被针对到底至少是件好事。
夏侯安松松绷紧了的身体,依言退下,向桌子另一端走去。接下来要认识的是公子姑娘们。
姑娘们只对夏侯安略略屈膝见礼,便走开去与夏侯宁说笑去了。礼节上,夏侯安只能与公子们说笑。
几位公子倒是格外用心招待着客人。
他们只谈论一些比较浅显的启蒙文章,毕竟夏侯安只是个年纪不大,也许没正经上过学堂的小少年。他们也不提及夏侯安送的见面礼,说是送的自己作的画,想来画得不太好,但心意自然是很好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