景州城中,一队车马正缓缓地行驶。作私兵打扮的四位精壮男子两两并驾在前,接着是一位贵公子打扮的少年傲然而立,两辆一好一次的马车夹在中间,八个正儿八经官兵打扮的大汉护卫在后。
这阵仗,就算车马队的主人想要低调都难,好在主人并不想低调。
主人的作风一贯如此。
如此,也就容易引人注目。
人们纷纷驻足观看着如此高调的队伍,目光随着车队的行进而转移,嘴巴却一刻不消停地簌簌叨叨,声音细微且杂乱,无非就是年复一年地讨论这车上的主人究竟是何方人物、从何处来、又要到哪里去。但今年,对此车马队有着深刻印象的人们,他们讨论的话题又多了一个——
这队车马为何提前一个月出现在景州城?
“不对啊,老刘,以往这队车马不是十一月底才会经过我们这里么?”
“是啊,奇怪,今年发生什么事了?”
“诶,我听说有人观察过这队车马的行踪,是从北边来的,难道是北边……”
他们无论如何也猜测不到其中的缘由,只能凭着强大的想象力,论诉着自身编织出来的各种各样的或精彩或离奇的故事,只有那个少年的目光才能使他们的嘴巴暂停各自的猜测。
是的,在这车马队中,最吸睛的不是那精致的马车,而是那个一身素白的少年!
他的浓郁眉毛正严肃地向上挑着,也许他逖听远闻的耳朵是听到了今年不一样的议论,他的丹凤眼迅速地朝左右两侧一撇,又警惕地盯着前头。眼中的清冽就像是十月底的风,深秋的风本不觉得有什么,可这股风一吹来,立刻就能让你感受到:哦,冬天它来了!
可冬风来临般的眼、连同初现挺拔的身姿都来不及供人细察,只见他顿时向后半倒,没有人看到他是怎样在马色如常的行进顷刻间起身坐正的,若不是他手中多出的一把利箭作证,人们只感觉他的影子晃了一晃。
车马向前行进了两步才有行人注意到这把利箭,这把利箭正在昏黄落日陪衬下发出黑色的精光,与此同时,一声惊慌地喊叫声也随之而出——
“不好!快躲起来,有暗箭!”
人们开始四处逃窜,叫喊声此起彼伏,仿佛受到暗箭攻击的是他们,而不是捉住黑色光影的少年。
少年只狠狠地向左侧方向撇去一眼,又迅速回正,一言不发,目中已有肃杀之意,耳中传来一声询问式的“安平,无碍罢?”。
换作他人,听到这软糯绵音,都非得向后看看那探出车帘下的小脸是什么模样,看看那小脸中是怎样的一种关心神态。
可这位被唤作“安平”的少年,仍旧不发一言,只是点点头,右手执箭提马,继续向前。
其余人马当然无法淡定如斯,前后的兵力四面扫视着紧张混乱的人群,脚步虽然迅速且齐整地跟着安平的步调动起来,但仍然利用耳眼之力试图搜寻出不知好歹的暗贼,也时刻提防着下一次无法预测的攻击。
暗贼未出,攻击也未现,可那张关心的小脸却一直出现在车帘外。
她还再次发声:“告诉他们,安平说无碍便是无碍。”她的声音犹如喜鹊在各家各户的门外报喜般透着骄傲,向远近的人报着平安。
只是她的喜鹊之音并不管用,人们仍是无序地冲前逐后,且严重影响到了队伍的行进。
比之更管用的是收到命令的车夫之音,浑厚而有力地重复着:“安平说无碍便是无碍。安平说无碍便是无碍。”
在这段穿越城区的夯实泥土路上,车轱辘随着马的铁蹄,稳稳地将土地撵出均匀的纹路,卷起浮在路面上的尘土。
飞扬的尘土随着车夫之声和人们的逐渐平静而缓缓旋落,和疏落闪烁的霞光融在一起,在空中演绎着一场灰蒙斑斓的朦胧美。
这层朦胧也同样镀在每个人的身上,少年的发中生出华光,尘埃在他的周围好似形成了一道保护墙,透着那道保护墙可以感受到他的清冷无畏。
车夫憨厚的声音打破了这种美:“大小姐,快进去罢,外面尘土多。”
有人开始注意到那个探头探脑的大小姐,可透着那泛着光的尘埃看不清她的面容,更看不清她的表情,连听到车夫声音而转头的安平也看不清楚,一切是模糊的,是不可知的,是无法猜测的,是伴着迷蒙和无限遐想的。
美还在空中绽放,人群静默又热闹起来,大小姐离开了人们好奇的视线。
铁蹄慢慢,是反光的灰蒙乌金色,仿佛它踏的是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。
他们必须在天黑之前出城,并且赶到离这里最近的客栈——钊龙客栈。
与其他几家客栈并排林立在景州城外的它,虽以客栈为名,实际上却是曾经名闻天下的官家驿站。
它还有一个遥远又特别的故事,这客栈之名,乃是当今太上皇为了当年的定远侯次子吴金钊而设,以此来夸赞他的才能可及卧龙之名,此匾额上的字正是当今太上皇御笔所提。而匾额曾摘下过一次的事实已被人遗忘。
而谁又能想到此时的客栈门外一袭青袍、长身而立的老人正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。
这时候他正和蔼地朝少年笑一笑。
安平早已看到,早已将那支暗箭包起来交给大小姐的他,如今带领车队一并翻身下马,往前迅速跨去几大步,所有人恭敬作揖。
听到老人亲切地问着自己是否疲累,安平立马摇了摇头,仍旧一言不发。
他低下头,恭顺地让老人摸了摸头发,此时他的眼里已化作一片温柔的秋风,噙满了泪水,每当他见到这个老人,他都要想起另外一位与之截然不同的老人。